引言

在一系列的研究中,当前关于《波莱罗》这部作品的分析虽种类繁多,但大多都是一些对音乐的赏析和评论之类的文章,对这部作品实质内容上的研究不够深入详尽。这部作品作为一部大型的管弦乐作品,却是以不变的旋律、和声与节奏贯穿首尾,完全依靠拉威尔独特的乐队音响思维和管弦乐技法组织、发展到统一,从音色的变化到织体声部不断的丰富,始终牢牢地牵引着人们。随着音乐情绪的不断高涨,人们的情绪也随之激情澎湃,这种独特而又神奇的魅力正是我决定对此作品进行深入研究的原因。

本文以这部管弦乐作品中的配器、结构和表现手法作为研究对象,从谱面分析、音响结构两个方面,并结合拉威尔所处的时代,深入探究拉威尔自身风格的艺术理想和美学追求,试图感受这位伟大作曲家在晚年时的思想与心境。

拉威尔与《波莱罗》

《波莱罗》简介

波莱罗(Bolero),原本是指一种特别的西班牙舞蹈,其音乐特征通常以四三拍子并伴随响板击打节奏来配合。结构上一般由主部、中部和再现部构成;音乐上,其速度适中、节奏鲜明、情绪欢愉。时至今日,西班牙人每年都会在他们的传统节日上跳这种欢快的舞蹈。

虽然该曲使用了西班牙这一传统舞蹈的名称,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名称,其实质的音乐内容,不论从曲式结构,还是旋律、节奏和速度来看,都与西班牙民间的舞曲之间没有太大的联系。

拉威尔的艺术创作

早期印象派音乐热衷于明暗对比、光明与阴影神秘的游戏,自我陶醉在冗长世界中。而拉威尔作为印象派音乐家则是大大发展了音乐的表现力,他的音乐中充满了五彩缤纷的烟火和充满诗意的洪亮声响,在追求音乐思想的自由与创新的同时,他传承维也纳古典乐派的严谨,以独创的手法形成他自己独特的音乐语言和作品形式。拉威尔的早期创作离不开德彪西的革新思想,但他的创作倾向却更接近斯特拉文斯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他的创作变得更加严谨朴素,回到更古老纯粹的法国传统音乐,同法国民族民间音乐,特别是同西班牙民间音乐保持更为密切的联系。

拉威尔与《波莱罗》

1928年,西班牙芭蕾舞女演员伊达·鲁宾斯坦约请拉威尔为她写一篇舞蹈音乐,拉威尔了解了这位女舞蹈家的想法之后,在他的心中已经开始酝酿着一个配器构思:要把这首作品写成一首乐队练习曲,全曲是一个巨大的渐强,所有乐器先后在不同的力度上加入乐队演奏,随着情绪逐渐高涨,音乐织体越来越丰满,最后音乐在狂欢的气氛中结束。

《波莱罗》是拉威尔一生中最后一首管弦乐作品,该曲写成之后,在1928年于巴黎歌剧院首演,1930年之后该作品成为了所有管弦乐团的必备曲目。在听过此曲的人中,有很多人都称其是“好像有魔力一样,一口气从头听到了癫狂的结尾”。由此可见,《波莱罗》这首经典作品有着令人沉醉的独特魅力。

《波莱罗》中的音乐特征

本节从曲式、和声和调性上用不同的分析角度来探究该曲的音乐特征,尽可能地做到对音乐作品的各个元素都能够涉及,尽可能地保证对作品研究的全面性。

非常规的双主题变奏

《波莱罗》是一部双主题管弦乐变奏曲,曲式结构可分为七个部分,由引子开始,5-72小节为主题呈示,包含A、B两个主题,73-148小节为第一次变奏,149-220小节为第二变奏,221-292小节为第三变奏,293-334小节为第四变奏,第四次变奏后是乐曲的尾声部分。全曲从C大调开始,从主题呈示直到第四次变奏结束,在尾声部分转入E大调,随后又回到C大调结束。

乐曲开始引子部分,由小军鼓在很弱(pp)的力度上进入,以两个连续的前八后十六三连音与均分节奏组合,两个前八后十六三连音与六连音组合而成的两小节循环节奏作为全曲的固定节奏背景贯穿始终。

第一主题(5-21小节)在C大调上呈示,旋律单纯明朗,基本在一个八度之内。第二主题(41-57小节)旋律在性格上与第一主题产生对比,形象略显粗犷,带有神秘色彩,音域也扩展至两个八度,节奏也相对复杂多变,但并没有出现新的材料,主要还是从第一主题的材料中衍生出来。另外,两个主题的关系似乎是某种应答关系,互相呼应辅助,形成一问一答的对话式的旋律。

变奏曲式对主题变奏的手法是多样的,但通常是对主题旋律、音型、节奏、节拍、和声等进行变奏,而拉威尔在写作《波莱罗》时则没有在这些常规的音乐素材中做出选择,而是通过乐队编配和力度上的改变来达到变奏的效果。拉威尔将这两个对比并置的主题每次各呈示两遍,两个主题均为8+9的非对称性乐句,如此反复交替出现五次,不断将音乐推向热烈的高潮,最终在狂欢中圆满终止。

现代音乐思维的复合调性呈现

虽然《波莱罗》的调式看似全曲都在C大调上,没有复杂的转调,直到尾声才转到E大调上,在短暂的转调后又回到了C大调上。尽管如此,实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经过仔细的研究之后,我们不难发现该作品的调式并不是那么简单的C大调。

其一,拉威尔在这部作品中使用了混合调式,混合调式是指在主调中引入其他调式的特征音,从而形成多种调式的交替,这种多种调式的结合运用就是混合调式。在该作品中,这种混合调式的运用体现在主题B中,主题B前8小节在调式上是弗里几亚调式,但出现了bB和bD这两个音,在这里笔者认为是作曲家根据音乐需要加入的具有西班牙民族特色的音程,从而构成了这个非自然的具有西班牙风情的弗里几亚调式。而主题B的后一句,很显然的又回到了C旋律大调上,虽然有这种混合调式的加入,但整体的调性始终都没有脱离C大调的中心。

其二,复合调性的使用,复合调性具体表现为在一个音乐段落的不同层次中使用不同的调性的在纵向上的结合,使音乐具有两个调性的特征。在第二次变奏中我们可以发现,木管组的两支长笛,分别在E大调和G大调上,他们与主调C大调从纵向上形成了平行的大三和弦的叠置,构成十分明亮的又隐约带有尖锐的音响,感觉就要冲破传统调性的框架,却又始终在传统调性的边缘徘徊。

主属持续的简约框架

《波莱罗》并没有复杂的和声,低音从始至终都维持着C大调的主属的交替,全曲的和声几乎在一层不变的低音框架内,稳固地建立在C大调的主属功能上,以不断加厚和不断复杂的声部结合,一次又一次的随着变奏而重复。

《波莱罗》配器及宏观上的“巨大渐强”

拉威尔自己评价自己的这部作品时曾说:“乐曲写法从头至尾简简单单没有炫技的意图”。但正是因为《波莱罗》这部作品在配器上如此的清晰,简洁,却又如此的迷人,才真正体现了一位作曲家的自信,这足以证明一位拥有高超配器法的作曲家在管弦乐的写作上已经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配器及各阶段的力度变奏

本曲是三管编制的乐队作品,另外添加了两支萨克斯,来为音乐增添音色上的对比和加强整体音响上的色彩性。

以旋律在配器上的变化来看,这部作品的配器大致可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1-147小节),这一阶段的特点都是使用独奏乐器的单一音色,并且这一阶段的旋律都采用单声部呈示。在此阶段担任旋律声部的乐器依次为:用极弱(pp)力度演奏的1长笛;弱(p)力度演奏的1单簧管和1大管;中弱(mp)力度演奏的木管组和1小号。

第二阶段(147-220小节),这一阶段是两个主题的第二次变奏,此时旋律已呈多声部平行状态,木管组与弦乐组开始逐渐加厚音响。在此阶段担任旋律声部的乐器依次为:用中强(mf)力度演奏主题A4的1圆号、1钢片琴和木管组乐器;用同样力度演奏主题A5的木管组乐器;用中强力度演奏主题B4的1长号;用同样力度演奏主题B5的木管组乐器。

第三阶段(221-292小节),这是两个主题交替出现的第三次变奏,这一阶段以弦乐和木管的音色逐渐混合,引导铜管组开始巧妙地加入伴奏。在此阶段担任旋律声部的乐器依次为:用强(f)力度演奏主题A6的木管组和小提琴I;用同样力度演奏主题A7的木管组和小提琴I、II;用强力度演奏主题B6的木管组、1小号和小提琴I、II;用同样力度演奏主题B7的木管组、1长号和弦乐组乐器。

第四阶段(293至曲终),此时音乐的情绪已经逐渐高涨,铜管乐器与打击乐器有序的加入到乐队的齐奏中来,此时丰富的织体使音响结实且充满力量,音乐情绪热情激烈。在此阶段担任旋律声部的乐器依次为:用极强(ff)力度演奏主题A8的木管组、铜管组和小提琴I;用同样力度演奏主题B8的木管组、4小号和小提琴I;用最强(fff)力度演奏尾声的木管组、铜管组和后两小节大齐奏。

从各阶段的配器和力度变化我们可以看出《波莱罗》在配器上是一个逐渐加厚的过程,在力度上从开始的pp到结束的fff,这正印证了拉威尔本人所说的“整首乐曲就一个巨大的渐强”,然而这种阶梯式的逐渐增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力度递增,其中还经历了一些迂回转折,这种回旋式上升的方式给予了音乐足够的动力,生动地展现了音乐的情绪变化。

复合织体的运用及其反映出的“新音响”概念

音乐的织体是一种音乐的结构形式,在管弦乐作品中可以分为以下几种要素:旋律、副旋律、低音、装饰声部、补充声部、背景声部以及和声,这些要素把各种音响编织成一部完整的音乐作品。

拉威尔在这部作品中运用了不同乐器组之间音色的区别来组织各个声部,比如木管演奏旋律,弦乐则为其伴奏;反过来,弦乐做旋律时,木管来做伴奏。除了运用不同音色,还可以从音区高低的对比手法来分层,由于纵向上各个乐器音色不同,所以我们能清晰辨识出各个声部。

从主题旋律第一次进入,我们就可以看出背景声部是由两个声部组成:小军鼓的固定节奏和弦乐组的节奏伴奏,其中弦乐组又可细分为中提琴和大提琴两个声部。通过乐器间不同音色的分层来凸显各个声部,背景声部和旋律声部就层次清晰的展现出来。

然而,我们可以看到音乐的其他部分也有使用相同音色或同组别的乐器构成的对立性织体,这种并置的织体要通过相对的不同音区、节奏、演奏法来体现其声部层次。在这部作品中就常有弦乐组利用乐器不同的音区、节奏和演奏法来使各个织体的层次清晰,使其不埋没在众多声部之中。

不论怎样从纵向、横向或是两者兼备的角度来分析管弦乐的织体,对于拉威尔所属的印象主义音乐作曲家而言,他们更多的是对音响色彩的要求,或是偏爱。而传统和声“功能性”的音响结构已经不再满足他们的艺术追求,毫无疑问的,这种“复合织体结构”所带来的“新音响”已经对传统的音响结构观念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这种对声音音响色彩性,即“非功能性音响”的追求,正是推动音乐不断发展和创新的强有力的动力,为现代音乐的出现提供了思想上的引导,为音乐的发展开拓了更宽广的道路。

结语

拉威尔作为印象派杰出的代表人物,他发展了印象派音乐的表现力,尽管他本人否认他属于印象派。在他的音乐中,不仅有对传统音乐的继承,也有颇具拉威尔个人特色的音乐语言。尽管他生活在一个充满革命的时代,各种现代作曲家开始展现新鲜的音乐形式,他始终坚持着自己对音乐最纯粹的追求,他不是任何一种作曲风格的奴隶,他也从未放弃过对前人音乐的研究,这种对音乐和艺术的执着是我非常敬佩的。

《波莱罗》这部作品已经成为管弦乐的经典,其要表达的思想不只是那一段舞蹈场景,更深层的含义还有对战争的悲痛,求学道路中所遭遇的冷漠人心,以及对人们的生活变得如同机器一般,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而感到失落和讽刺。那不变的主题,机械般的节奏,以及始终循环的和声与旋律中隐约泄露的忧郁情绪,不禁引人深思这部作品所承载的深层含义和拉威尔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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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吕亚飞拉威尔《波莱罗(Bolero)》音乐特征与配器分析